余秀华：这个秋天，你款款而来，仿佛隐藏最深的泪滴

阳台上的小型月季终于开出了一朵花儿，花朵儿很小，比一个硬币大一点儿吧。一团浅浅的紫，怯生生地吊在枝丫上，又像是一个人的叹息一层层地叠加在了一起。它带给我了欣喜和安心，在这个深秋里，它也像一个问候。这株月季我养的时间不长，当它抽出许多花苞的时候，我的期待就跟着它一起抽了出来。

很多天，那些小小的花骨朵儿打不开，有朋友说是缺肥，我就给它灌了一点肥料，过了两天，它真的开出花来了。体会到它这份心思，心底就漫过一层暖流：这段日子，感觉被万物抛弃，而这一团小小的紫却给了我多么大的鼓励啊！我在看它的时候都小心翼翼的，担心打扰了它的羞怯呢。在我这个密布死亡气息的阳台上，它好像立到了海中央。

但是植株的经骨太纤细了，那么小的花朵也把它压弯了呢，不由心疼它起来。和人一样，人基根不强壮的时候，就不要想要太多的果实，我们总以为有许多东西是我们应该得的，其实哪一样又不是身外之物呢？当然，事物都应该保持它合适的欲望，不然一棵植物连开花的心都没有了怎么办。下午的阳光轻轻地抚摸在它身上，那种和谐溢于言表。

还有许多小花骨朵儿没有打开，也不知道能不能打开了，它打不开也好啊，把力气都积攒起来，留给下一个春天吧。其实我养花和养孩子一样，我只要它健康地活着，开不开花也没有那么要紧。惭愧的是，很多花我都养不活。

一株花会有什么心思呢？它最多希望阳光能时间长一点地照在它身上，但是在我这个阳台上，它照到阳光的时间也是有限的。很多植物都在跟着我受委屈呢。上半年我生日的时候，朋友送了我一棵同样的月季，我养到现在还是活着的，心想这样也算没有辜负朋友。但是它一季花开过之后就不开了，也许我给的肥不够吧，不过到了这个时节，不知道上肥还有没有用。

又过了许多日子，它的许多花骨朵还是没有打开，像胎死腹中的暗恋。毕竟植株弱小，花骨朵吐出来的也小，我倒是希望，她把那些已经吐出来的花骨朵都收回去呢，谁能够承受在秋天里的灿烂呢？我每一天都围着它转，说是着魔，其实也没有，它就那样成了我的一处牵挂。它所有的花骨朵都是小小的，仿佛试探，仿佛一遇到微弱的挫折就会退回去，退到花茎里，退到鸿蒙。

我在这个阳台上把自己禁锢着，而其实我也没有再一种打开自己的方式。人到了这个年岁，也已经没有了打开自己的欲望，内心的沧桑到底成为了自己的财富，轻易示人，总是忐忑。回想起来，这么多年，我也一直在自己设置的旋涡里徘徊，所有的胆识和热情心甘情愿地被浪费着，而人，总是要怎样浪费自己才能和平地走凋落。

这朵紫色的花却有浓郁的香气。我有时候在这个逼仄的空间里望着逼仄的天空，它的香味就缠上了身体，哦，还是那么霸道呢：仿佛在我爱一个人的那些日子啊：我弱小，看起来毫不起眼，但是我开了，而你恰好走过来，时空温暖而充满了浩劫，除了拼命地吐露自己，难道还有第二条路可走吗？一朵花要如何掩饰自己的香味呢？

总是在一朵花打开的时候，世界的奇妙会再一次带给人启示。你不知道它是从什么地方来的，真像一个天外来客，你总觉得自己和它有些渊源，但是却怎么都说不清楚。年轻的时候，我一定是有些急切的，但是到了现在，我的关心比它的香味还稀薄了。真是一花一世界，这世界就明确地摆在你面前，但是你还是不知道它是什么。